“哭泣”的阿根廷与“劫富济贫”的英雄

　　摘要：社会正义为何成画饼

　　撰文|黄大拿&编辑|楚琦

　　引文：最敢许诺的政治家往往成为最后的胜利者，而人民则一次次从极高的期望中跌落再进入下一轮期望。

　　对于阿根廷这个国家，你知道多少？

　　即使不是球迷，你也可能知道马拉多纳，知道梅西。还可能知道那首著名的歌曲《阿根廷别为我哭泣》，因为每当阿根廷球员在绿茵场上失利，悲伤的曲调就会准时响起……

　　这一次，阿根廷又在哭泣，而且，大概率地还会搅动世界为其哭泣。因为就在这一周，阿根廷上演股市、汇市、债市“三杀”的大戏。其中，主要股指8月12日收盘大跌38%，阿根廷货币比索兑美元汇率贬值37%，刷新单日跌幅纪录。

　　央视新闻中说：“阿根廷国家危险指数达到1701，是2009年以来的最高值”！

　　看看今天的阿根廷，你很难相信，这个国家曾经贵为全球第八大经济体、最富有的国家之一，一度作为新兴工业国的代表被国际当作“现代化样板”。

　　《阿根廷别为我哭泣》，这首歌后面的故事仿佛就是阿根廷历史的一个缩影；“阿根廷别为我哭泣”，它俨然成为了一个魔咒……

　　一

　　“上帝的宠儿”

　　自然条件得天独厚，阿根廷堪称“上帝的宠儿”。

　　其国土面积近300万平方公里，气候温和，土地肥沃，人均可耕地面积是美国的将近两倍。

　　不仅地大而且物博，石油、天然气、煤炭、铁、银、铀等矿产资源都很多，也有丰富的海产品、森林、淡水等自然资源。

　　占国土面积四分之一（约70多万平方公里）的潘帕斯草原简直就是农牧业发展的天堂。阿根廷人自豪地宣称：“我们的平原从大西洋起，一犁头耕到安第斯山麓，都不会碰到一块石头”这块平原的肥沃由此可以想象。

　　阿根廷因此成为世界粮食和肉类重要生产和出口国，被称为“世界粮仓和肉库”。

　　重要的是，地大物博阿根廷的人口还不多，国民受教育的程度也一直在世界前列。

　　正是依靠农牧产品、矿产品出口和比较出色的人力资源，阿根廷很早便成为拉美首富，当时也是世界上生活水平最高的国家之一。

　　数据显示：1900年，阿根廷经济总量排名世界第9；1910年，人均实际GDP仅次于美国与英国，超越法国，比意大利高1/3；1914年，人均收入高于瑞典、瑞士和意大利，与德国、荷兰持平；直到1950年，阿根廷人的人均收入依然超过日本、德国和意大利。

　　在上个世纪初，欧洲人形容一个人有钱就说他“富得像个阿根廷人”。

　　当年一个欧洲人想要移民到美洲，首选的国家除了美国之外，并不是加拿大，而是阿根廷。原因无他，那时候的阿根廷，几乎就是人间天堂……【1】

　　现在的阿根廷什么样？

　　2019年初，大拿的一个朋友去了一趟阿根廷。一下飞机他就惊住了，因为从机场到市中心，出租车费用竟然超过1000比索！而他来之前做攻略的时候刚刚在网络上查询，这个数字本应该是在300左右。

　　阿根廷司机宰中国人了吗？没有！后来他才知道，300比索其实是4年前的价格！

　　通货膨胀几乎是在重塑着阿根廷人的生活。

　　一位当地公务员说：“由于大家收入普遍下降，现在朋友们一起聚会，都会选择去公园里坐着聊天，或是带上一壶马黛茶一起喝，而不是去餐馆吃饭”，甚至自己还要尽可能地减少出门的次数，因为地铁、公交的价格两年间几乎上涨了10倍，“实在坐不起了……”

　　在这个素有“世界粮仓和肉库”美誉的国家，人均牛肉消费量过去一直名列世界前茅，所以阿根廷人的一句口头禅曰：“每当我不知道该做什么饭时，我就烤肉”。但2018年的数据显示，2018年阿根廷的人均年化肉类消费量只有49公斤，成为近60年来的最低点。原因很简单，“吃不起！”

　　货币贬值的速度让社会恐慌，现在老百姓每当积攒一点钱，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去兑换成美元。因为货币贬值，以物换物这种古老的交易方式又在阿根廷流行开来。

　　“这个国家一切都在倒退！努力工作的人已经没法体面生活了！这就是地狱！”这是当下很多阿根廷人发出的哀鸣……【2】

　　从天堂到地狱，堕落的速度未免太快了，阿根廷到底发生了什么？

　　二

　　阿根廷发生了什么？

　　最近阿根廷股市、汇市、债市的“三杀”，其表面、直接的原因是受到了总统大选初选结果的刺激。

　　8月11日，现任总统马克里在初选中出人意料地输给了左翼人士费尔南德斯。费尔南德斯以大大高于预期的15.5个百分点的优势力压现任总统。

　　有意思的是，费尔南德斯的副总统竞选伙伴不是别人，正是拉美著名美女政治家、前总统、激进民族主义者克里斯蒂娜·基什内尔。

　　当年的马克里，恰是因为提出了鲜明区别于前总统的政策，主张实施稳定汇率、放宽外汇管控、取消农业出口税负、减少政府补贴和削减财政开支等改革，赢得了大选。而现在的选举结果意味着阿根廷可能要重走回头路。

　　民主选举，什么结果都要接受。费尔南德斯的大比分获胜既然是人民投票的结果，按照常理应该是民心所向，为什么市场为何会有近乎崩盘的反应？

　　一言以蔽之，受够了穷日子的老百姓满心期望，换一个总统也许会好一点，而在投资者看来，如果换将，结果只会更坏！

　　老百姓这么期望自然有他的道理。特别是费尔南德斯许诺，如设置更多的公立学校、提高工人工资、退休福利金，通过加强国家对经济的控制来抑制贫富分化等等，都是底层百姓眼巴巴盼望的啊。

　　而在精明的投资者眼里，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却很骨感。尽管以现任总统马克里的政绩来看，其还不足以力挽力澜，但只要坚持其既定的终结贸易保护主义、大幅削减财政支出等政策，阿根廷经济有可能避免继续恶化，而一旦费尔南德斯当选并且真的落实其经济政策，那么政府的预算必然再度膨胀，原本已经不堪重负的阿廷还能承受得起这种冲击吗？

　　市场最大的担心在于，未来因为新总统的上任，经济政策的延续性遭到破坏，会让阿根廷陷入更大的动荡。

　　市场的这种担心有很大的概率会成为现实。因为在阿根廷，后任否定前任，后后任又来一出否定之否定，类似翻大饼的游戏早已司空见惯。

　　而在阿根廷政治家这里，自己的政策是否符合实际，是否有利于经济的良性发展，其实都不重要了，因为更重要的是如何讨好选民获得选票。【3】

　　阿根廷的经济溃败与这种政治生态密切相关，而这种政治生态之养成，又不能不提到《阿根廷别为我哭泣》这首歌曲，提到歌曲后面的故事……

　　三

　　“阿根廷，别为我哭泣”

　　《阿根廷别为我哭泣》，歌曲的背后站着一个传奇般的女人。她就是前阿根廷总统胡安·庇隆（又译胡安·贝隆）的第二位夫人，被誉为“阿根廷永不凋谢的玫瑰”。

　　庇隆夫人出身卑微，原来是一个穷人家出身的私生女，成年后以其天生丽质周旋于娱乐圈，拍广告、当主持、演电影，成为娱乐圈的名人。

　　1943年6月，阿根廷发生军事政变，庇隆上校脱颖而出，在一次宴会上，两人相遇了。庇隆上校在宴会上发表了精彩的演讲，将老百姓的穷困与富人的奢侈做了淋漓尽致的对比，语惊四座！

　　庇隆气宇轩昂的仪表、富有磁性的声音深深地吸引了女主角，庇隆宣扬的“平等、自由、民主”更是让她拜倒，她相信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真命天子，不但能够拯救她，也能领导阿根廷，帮助所有穷人过上幸福的生活。

　　当时庇隆上校49岁，丧偶；而女主角25岁，单身。据说，庇隆对女主角的第一句话就是：“谢谢您的存在！”【4】

　　但他们相恋的消息却引发了阿根廷上流社会的震荡。

　　上流社会拒绝接受这样一个“出身贫贱、不择手段的放荡女人”，可是女主角毫不理会别人的眼光，她陪伴庇隆出席各种场合，与穷人握手交谈，其得体的举止、温婉的笑容、富有煽动力的语言征服了老百姓。

　　庇隆夫人陪伴丈夫在全国进行巡回演讲，在阿根廷政坛上刮起了一阵“庇隆风暴”。她将鼓舞人心、笼络群众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，她不把中产阶级放在眼里，而是将社会底层人民当作“重点培养对象”，这种“争取大多数”的策略获得了极大成功，庇隆的人气和声望也直线上升。

　　庇隆在政治斗争中一度被捕入狱，庇隆夫人使出浑身解数，为庇隆争取民众支持。

　　她面对大众时，毫不避讳自己卑微的过去，反而将那段经历当作拉拢人心的最佳工具。庇隆夫人最著名的一段演讲就是：“你们的苦楚，我尝试过；你们的贫困，我经历过！庇隆救过我，也会救你们；庇隆会支持穷人，爱护穷人，如果不是这样，他怎会对我宠爱有加？ ”【5】

　　1946年，庇隆如愿以偿接过总统的权杖。就职当天，面对雷鸣般的欢呼，庇隆夫人挽住丈夫的胳膊，轻轻地说:“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，一个协助庇隆拯救黎民的女人！我所能做的，就是将庇隆与人民拉近到心连心的距离！”【6】

　　可惜天妒红颜，庇隆夫人33岁因病去世，临死之前，留下了“如果我为阿根廷而死，请记住：阿根廷，别为我哭泣”的著名遗言……

　　庇隆和庇隆夫人的故事荡气回肠。但他们毕竟不是普通的世间小儿女，玩政治也无法和谈恋爱等量齐观。

　　作为政治家，庇隆给阿根廷乃至整个拉美国家留下的最重要遗产就是所谓“庇隆主义”。【7】

　　而在“庇隆主义”里，最核心的价值则是“社会正义”。“社会正义”，堪称阿根廷政治家举得最高的一面旗帜。

　　四

　　“社会正义”为何成画饼

　　庇隆和庇隆夫人以其出色的演说才能，用“社会正义”相号召，激昂地向公众宣传他的思想，许诺要拯救穷人，给予人民应有的福利和权力。

　　人民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，欢呼声传遍了整个阿根廷。可以说，庇隆从摆脱牢狱之灾到最后走上权力巅峰，都离不开这种人民的力量。

　　现在，作为总统的庇隆已经是人民心中的救星，为了回报人民，也为了自己的理想，他必须大展拳脚，去实现自己念兹在兹的社会正义。

　　然而社会正义如何实现？

　　简而言之，庇隆采取了两个办法，一是控制经济，二是劫富济贫。

　　庇隆政府强化对经济的干预和对某些公共事业的垄断，国家控制了进出口贸易和能源的开采，而在零售业制造业和服务业等行业允许私人自由经营，对于私有财产应具有的职能，只能在为公共利益服务的框架内。

　　庇隆敌视资本家，认为他们压榨了工人的血汗，应当对资本家进行驱逐或课以重税，保护工人的利益。所以，他一上任就强硬支持建立劳工同盟，增强工会的力量，并为工人大幅度提高工资，发放福利。他上任之后不久，阿根廷的工人就得到了一年发放13个月工资的待遇。

　　除了给劳工加薪，庇隆政府还致力于减少学费、设立福利基金、提供各种社会保障，而这些只是初期阶段的举措，用庇隆的话来说，他的最终目的是“工人将不断获得对于生产上的资本财以及工商业的直接所有权，劳动阶级将变为唯一的阶级”……

　　得到了实惠的底层民众将庇隆视为英雄，但问题在于加工资、增福利都需要钱，钱从哪里来？

　　起初，他没收了英美两国在阿根廷的大部分资产，将其收归国有；拒绝偿还阿根廷曾经欠下的外债，进行赖账；对国内的资本家征收重税，又抬高贸易壁垒，征收高额关税。【8】

　　毫无疑问，这种做法在国内赢得了不少支持，但是国际上还会有多少人愿意和阿根廷打交道？高关税收获了一时的利益，反过来也沉重打击了自己的农产品出口，要知道，阿根廷号称“世界粮仓和肉库”，原本是一个非常依赖出口贸易的国家啊。

　　再厚的底子也经不起折腾，阿根廷经济逐步恶化，但民众对高福利的胃口已经高高吊起，怎么办？加印钞票！这是最后的一招。

　　这一招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，用脚指头都能想到。

　　在严重的通货膨胀中，庇隆下台。但他的遗产却留了下来。从此，在阿根廷政坛，最敢许诺的政治家往往成为最后的胜利者，而人民则一次次从极高的期望中跌落再进入下一轮期望。

　　民粹主义败坏经济发展、适度修复、民粹主义卷土重来，这已经成为几十年来阿根廷的恶循环。

　　走不出这样的循环，除了哭泣，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？

　　注释：

　　【1】布朗《阿根廷史》，东方版。

　　【2】2019年1月2日《21世纪经济报道》。

　　【3】《庇隆和阿根廷》，上海人民版。

　　【4】【5】【6】《庇隆夫人和麦当娜》，译林版。

　　【7】【8】董国辉《阿根廷现代化道路研究》，世界图书版。

　　本文为黄大拿食货志原创，未经授权，禁止转载！如需转载，请获取授权。授权转载时还请在文初注明出处和作者，谢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