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根廷总统遭遇民众袭击：采矿合法化之争背后的兴衰往事

　　【文/观察者网 周毅】3月13日，阿根廷总统费尔南德斯（Alberto Férnandez）在该国南部的丘布特省（Chubut）视察火灾时，遭到民众袭击，费尔南德斯所在车辆的窗户也被石块砸碎。

　　据阿根廷《号角报》（Clarin）报道，事件与丘布特省政府推动当地采矿合法化的提案有关。事后费尔南德斯表示，“采矿合法化纷争是丘布特省自己必须解决的事，但不是我的问题”。

　　近年来，阿根廷经济疲软，债台高筑。虽然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，它却无力开发。丘布特省等地也成为了外国矿业公司，本国政客、商人和民众的角力场。

　　费尔南德斯的车辆被包围 图源路透社

　　据法新社报道，3月13日，阿根廷总统费尔南德斯在丘布特省，视察一个刚刚被森林大火摧毁的社区。当费尔南德斯准备乘车离开时，不少民众在社区中心入口处聚集，并将他乘坐的小巴车包围。费尔南德斯一行人随后遭到了攻击，而现场几乎没有警察。在此过程中，有人朝费尔南德斯所在的车辆抛掷石块，并将车窗打碎。

　　据法新社13日报道，事后，费尔南德斯乘坐直升机完成了对当地的巡视。在社交媒体上，他表示丘布特省的采矿合法化争议是当地内部事务，与中央政府无关。“这是丘布特省必须解决的问题，我知道两边的诉求，但这不是我的问题”（Es un tema de la provincia que tienen que resolver los chubutenses. Conozco muy bien las dos miradas que hay, pero no es un tema mío）。

　　他还表示，自己遭遇的暴力袭击只是“一小撮人的行为”。

　　当天坐在车中的费尔南德斯（中间戴口罩者）

　　遇袭事件背后：丘布特省的采矿合法化问题

　　据阿根廷《号角报》报道，这些抗议者之所以聚集，是为了反对丘布特当地政府重新启动大规模采矿计划的提议。按照丘布特省2003年颁行的法律，露天开采矿产资源，以及在采矿中使用氰化物都是非法的。费尔南德斯遭遇袭击，离不开丘布特省现任省长马里亚诺·阿尔乔尼（Mariano Ezequiel Arcioni）推动采矿合法化的计划。

　　阿尔乔尼起初是前省长马里奥·内维斯（Mario Das Neves）的竞选搭档。在2017年，阿尔乔尼曾明确表示反对当地的采矿项目，并在内部选举中胜出。同年，内维斯因癌症去世，阿尔乔尼便接替了他的职位出任省长，并在2019年成功竞选连任。

　　丘布特现任州长阿尔乔尼

　　在2019年，丘布特省面临严重的财政危机，当地政府无力为政府工作人员发放工资，这引发了教师、医生、公务员和青年学生的游行抗议。到了2020年，当地的经济形势仍未见好转，阿尔乔尼的态度便发生了大转弯，他转而支持露天采矿计划，这引发了原住民和环保主义者的愤怒，示威者也将其办公室的窗户烧毁。

　　示威者烧毁阿尔乔尼的办公室（视频截图）

　　2020年11月，阿尔乔尼提议在丘布特省实施“分区采矿”计划，进行大规模的采矿活动，他因此遭到了舆论的指责。在反对者看来，采矿项目破坏了水资源，影响了当地8个原住民定居点的基本生活；同时，大规模的露天采矿项目还会破坏当地的环境，这不仅伤害了旅游业，也违反了2003年颁行的第5001号法律。

　　阿尔乔尼对此解释称，采矿计划既没有破坏安第斯山脉，也没有破坏丘布特河。在保护环境方面，如今技术的发展，已经为阿根廷的采矿业带来了新的机会。当地经济凋敝，需要展开进出口贸易活动，但反对的声音并未就此平息。

　　当地民众举牌抗议大规模采矿计划 图源伦敦矿业网络

　　一波未平，一波又起。

　　2020年12月，丘布特省卷入与采矿计划有关的政治丑闻。当地议会议员莱拉·琼斯（Leila Lloyd Jones）以音频的形式检举她的同事受贿，因批准采矿计划而收受了10万欧元（约合77.5万元人民币）的贿赂；另外一段隐藏拍摄的视频，随后也被媒体曝光：在录像中州议员索取政治献金，以此为采矿公司进行政策游说。

　　阿根廷媒体pagina12报道：贿赂推动了大规模采矿

　　在丘布特省采矿合法化之争中角力的各方，纷纷浮出水面。

　　各方角力：丘布特省采矿合法化之争

　　丘布特省采矿项目引发的争议，其实是阿根廷资源开发现状的一个缩影。

　　阿根廷矿产资源丰富，为拉美主要矿业国之一。主要矿产资源有石油、天然气、铜、金、铀、铅、锌、硼酸盐和粘土等，大部分位于与智利、玻利维亚交界的安第斯山脉附近。据国际权威矿业杂志《MININGJOURNAL》统计，在世界矿产资源排行榜中，阿根廷名列第六（前五位的国家依次是中国、秘鲁、菲律宾、巴西和智利）。

　　阿根廷的金属矿业，无疑是该国近年来发展最快的行业之一。阿根廷境内目前发现了337个金矿和矿化点，分布于21个成矿带。在2018年，阿根廷黄金产量为60吨，银产量为824吨。丘布特省便是矿产资源集中地之一。而阿根廷矿产品出口的占比很高，四分之三的产量都会供应国际市场。

　　虽然矿产资源储备丰富，但阿根廷自身的开发水平并不足。商务部《对外投资合作国别（地区）指南·阿根廷》（2020年版）指出，阿根廷国内矿产开发水平较低，预计约有75%的资源尚未得到勘探开发。这就给外国，尤其是欧美等西方投资者提供了进入的机会。

　　在《号角报》等当地媒体看来，阿根廷总统费尔南德斯在丘布特省遭遇袭击，并非是因为当地造成1人死亡的山火，而是长期以来的矿业矛盾。丘布特省政府有意放开采矿的口子，而阿根廷政府在国家层面上，保持了一种近乎暧昧的态度。而在丘布特省的矿产开发争议中，还穿插着外国公司的影子。

　　阿根廷是巴塔哥尼亚黄金公司的主要开采地 图源该公司官网

　　据环保组织伦敦矿业网络(LMN）2020年12月揭露，在丘布特省矿业开发计划里，彼时就有三家公司有英国或加拿大背景。它们分别是巴塔哥尼亚黄金公司（Patagonia Gold）、亚马纳黄金公司（Yamana Gold）和泛美白银（Pan American Silver）。

　　亚马纳黄金公司总部位于加拿大，在阿根廷等地从事矿产资源开发 图源该公司官网

　　以2020年为例，巴塔哥尼亚黄金公司拿下了一座中型矿山Min Angela的所有权，该公司想让该矿山恢复开采。如果丘布特省的“分区采矿”计划立法通过，那么该公司便能如愿以偿。

　　亚马纳黄金公司同年4月发布的一份通告显示，他们同意阿根廷的私人房产公司和投资公司收购其在丘布特省的Suyai黄金项目40%的股权。按照双方的协议，阿根廷公司负责获得政府的开采许可证，以及处理“所有的环境，社会和治理”问题。

　　2020年5月4日，阿根廷民众抗议Suyai黄金项目 图源美国mongabay网站

　　综合路透社报道，加拿大矿业巨头泛美白银在2009-2012年间，收购了位于丘布特省的纳维达德（Navidad）银矿项目，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未开发银矿之一。从那时起，他们对于丘布特省议会的游说工作就没有停止过——丘布特省推进采矿立法，从事该行业的外国企业自然可以从中获利。

　　泛美白银收购纳维达德银矿的历程 图源该公司官网

　　虽然丘布特省州政府有意通过放开采矿，来缓解经济问题，但在批评人士看来，这其实是一个谬论。

　　其一，采矿业创造的就业机会很少；其二，采矿的利润是私人的，其利润落进了公司和个人的口袋，但是采矿带来的危害却是全社会的。虽然项目支持者可以拿出采矿项目增加出口额、增加财政税收和提升现代采矿技术等利好消息，但是采矿带来的有害物质泄露风险和环境破坏损失是不可回避的。这也是原住民和环保主义者反对的重要原因。

　　丘布特省，成为了外国矿业公司、阿根廷本国商人、当地议会议员、原住民和环保主义者的角力场。

　　“债台高筑”：采矿之争背后的阿根廷经济往事

　　丘布特省州政府有意改变先前的法律，推动采矿合法化，其背景是经济凋敝，地方官员急于通过采矿业来增收、创汇。

　　这背后藏着一段阿根廷经济的兴衰往事。

　　阿根廷吸引外资的历史始于19世纪上半叶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，英国投资占其半数以上。战后，美国企业对阿根廷投资迅速增加。1990-1999年，外国投资总额达1210亿美元（约合7866亿人民币），外资的涌入为阿根廷石油、矿产、汽车、医药、金融等行业带来了活力。

　　在20世纪初，阿根廷经济总量曾位居世界前十名。上世界80年代，阿根廷因债务危机，经济大幅衰退。自1991年开始，阿根廷实施以私有化为核心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，实行比索兑美元1:1固定汇率制，经济重新开始增长，1991年至1998年，其年均增长率为6%。

　　但受东南亚金融危机和巴西金融动荡冲击，自1998年下半年开始，阿根廷经济开始衰退，并于2001年爆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。彼时其财政和金融系统崩溃，“还外债”成为阿根廷历届政府的核心工作。阿根廷也因此形成了：强化政府干预、实施进口替代、刺激出口、严格外汇管制来确保外贸盈余的“阿根廷模式”。自2003年至2011年，阿根廷经济再次增长。

　　然而，天有不测风云。

　　2012年以来，受国际金融形势影响，阿根廷通货膨胀、本币贬值、外汇储备下降等问题纷纷涌现；2018年，受美联储加息预期等因素影响，阿根廷本币急剧贬值。到了2019年底，阿根廷外债总额达3230亿美元，而直到半年后的2020年5月，阿根廷的外汇储备才仅为429.81亿美元，远远低于其债务规模。

　　阿根廷主要经济数据 图源商务部《对外投资合作国别（地区）指南·阿根廷》（2020年版）

　　经济的长期疲软和外债高筑是阿根廷的“心头病”。此次遭遇民众袭击的费尔南德斯，他在2019年12月上台执政后，就把解决债务问题当做该国经济发展的重点。

　　在amerika21等美洲媒体看来，如今的丘布特省州政府财政凋敝，负债累累，便想到了修改法律以放开露天采矿，走“卖资源”这条路。而经济问题，或许也是阿根廷政府在这个问题上态度暧昧的原因。采矿合法化争议激化了民众和政府之间的矛盾，最终导致了“总统座驾被砸”这样的景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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